*這是一個周黃是同學的世界，就他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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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少天已經是第三次從夢裡醒了過來。

他側過頭瞟了一眼床頭的鬧鐘，機械的數字02:33就像是對他的嘲笑，這讓他鬱悶非常。

他就知道這個晚上會很難熬，所以八點過半就鑽進了被窩，好醞釀一下睡覺的情緒。意料之外的是他並沒有睡不著，只是睡著之後就開始瘋狂做夢，夢的內容記不太清，反正無非是些高中時的瑣碎事兒，每次醒過來都跟體育課全力跑完八百米似的，累得不行。

他噌一下從床上坐起身，用力過猛腦袋還在床頭的裝飾木板上磕了一下。他愣了愣神，忽然覺得靜不下來的自己有點傻，於是慢悠悠地一點一點往被子裏滑，在一片黑暗中瞪著天花板上掛吊燈的位置，繼續百爪撓心。

「啊——」

他悶聲吼了一嗓子，煩死了。

***

黃少天跟周澤楷同班的時間不長，就一年。

高三的時候分文理班，他倆居然都選了文科。

高中那會兒周澤楷還沒長開，個子不高，身形有些瘦弱，皮膚很白很乾淨，長得比他還好看些，但卻沒有他受歡迎——畢竟不是個個女生都會對比自己還漂亮的男生有興趣，這是自虐。

黃少天對周澤楷這傳說一般的人物一直挺好奇的。

分班前他跟周澤楷的班級隔得很遠，他在一樓，周澤楷在四樓，對於每天忙於校隊晨練把上課鈴當背景音樂踏進教室的他來說，根本不會有碰見據說是好好學生的周澤楷的機會。

但他朋友多，一人只說一句也夠寫出一篇小論文兒了，以至於他倆連話都沒對過一次呢，他卻連人家的身高體重乃至家庭構成都摸清楚了。

據他所知，這位年級排名永遠前十的安靜美男孩兒是以理科見長的。

學理能挑的專業更多，他就想不明白周澤楷幹嘛放著拿手的理科不選跑來學文科，他也好奇就周澤楷這麽個傳聞「能不說話就不說話非說不可的時候只揀最關鍵的字詞說」的人，到底能憋出怎樣的800字大作文。

那會兒黃少天在上課走神的時候老愛盯著周澤楷看，或者說他一盯著周澤楷看就容易走神——

周澤楷的新座位就在他正前方。

他發現周澤楷這人跟他不一樣，他也長得挺不錯，平時特注意維護自己形象，髮型和著裝都是很仔細地打理過，力求完美詮釋玉樹臨風英俊瀟灑。但周澤楷卻對外形完全不在意的樣子，頭髮不見怎麼打理，半長不短地窩在領口，顯得有些亂，自己的衣服塞在校服裏也不講究一下色彩和搭配，看上去說不出的彆扭。

太浪費了！

黃少天覺得自己不能忍，這人明明就有這麽優秀的先天條件就不能好好收拾收拾服務一下人民群眾的眼睛嗎！

就連他自己也閙不明白為什麼非要對周澤楷多管閒事。

反正後來他忍無可忍伸手幫周澤楷把掀起的領子往下翻，然後在面對周澤楷一臉疑惑的神情時爆發了。

「你說你也不是三歲小孩了怎麼整天看上去就這麽迷糊呢？頭髮亂七八糟的你自己就不覺得難受？你就算是不願意剪頭髮也用手理理順唄！雖然亂著也挺好看但好歹也給你後邊的強迫症留條活路啊！還有你的衣領我都不想說什麼了，看十次有九次都是翹的唯一整齊的那次一準是女生給你弄的吧？你說你挺好看的一人，拜託走走心行不行啊哥們兒！」

周澤楷張了張口，有點兒不知道說什麽就又閉上了，想了好一會兒，試探性地問，「你幫我？」

「我……」黃少天被這麽人才的一句話噎得都語塞了，好半天才無力的應了句，「成吧，我幫你。」

然後他還真就對周澤楷全權負責到高中畢業。

***

黃少天盯著鏡子裏的自己有些晃神。

他有那麼點娃娃臉，五年的時間沒在他臉上留下多少痕跡，此時因為沒睡好而有些憔悴的神情頗有幾分高考那年的疲憊勁兒。

他一度也是想過要努力跟周澤楷考同一所大學的。

自從他答應幫周澤楷收拾儀容，他倆就開始變得像對連體嬰，走哪兒都一起幹什麼都一起，從視覺上來說挺賞心悅目，但從感覺上來說卻無比違和。

他們倆的性格實在相去太遠，南轅北轍的兩個人為什麼成了好哥們兒愣是被討論成校園七大不可思議謎題級別的話題。

其實這問題就算問了當事人也答不上來。

反正黃少天就覺得跟周澤楷呆在一塊兒很自在很輕鬆，他可以想到什麼就說什麼，不像跟其他人總有這樣那樣的顧慮。

周澤楷永遠很認真在聽他說話，他就是喜歡這種很有些單方面的聊天形式。

這個年紀比他小上一歲還有多的傢伙總是特別安靜，能夠像海一樣包容著毛躁的他，給人穩重而又踏實的感覺……儘管生活能力弱得驚世駭俗。

因為他倆關係特別鐵，沒少被同學調侃說周澤楷是他媳婦兒，他也不在意，大大方方就認可了，高興的時候還得意洋洋搭個腔，我媳婦兒就是這麼漂亮怎樣你們羨慕嗎妒忌嗎恨我嗎哈哈哈哈……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兒。

那時候是真的沒什麼特別的意思，就是覺得跟周澤楷合得來，不想分開。

可惜他們的腦內構成實在差距太大，考同一所大學也就是想想而已。

但即使學校不同，他們還是常常會聊個天，黃少天說，周澤楷聽，配合默契，親密無間。

如果沒有他們班長的那個插曲，也許直到今天他們還是秤不離砣砣不離秤。

班長是個成績優秀的姑娘，不很漂亮，但家境很好，養成了自信而又張揚的個性，偶爾有點兒自我。

黃少天無法忘記她似笑非笑的表情，她平靜的一句話卻像投下一顆手雷，「我以前就想說了，你倆的這種關係很怪，老實說挺噁心的。」

那是他第一次感覺到身體在一點一點失去溫度，從頭冷到腳，跟淋了一桶冰水似的。

這番話班長只對他說了，周澤楷並不知道，他也沒告訴周澤楷。

只是之後他再沒在周澤楷出門之前先幫他搭配好衣服，也不再幫他研究什麼髮型適合他，甚至有意無意避開了他，也不向他吐槽傾訴了。

噁心。

黃少天從來沒想過有人會懷著這樣的敵意看待他們。

他一直覺得他們是合得來所以很親近，但仔細想想兩個男生這麽粘糊是挺不正常的，這是要把未來的女朋友置於何地吶！

黃少天心裡一顫，他已經好久沒想過女朋友的事兒了，每天都挺充實，沒必要。

後來周澤楷出國了，在他不知道的地方長得比他高變得比他帥了，黃少天聽說之後有點心酸。

你丫活該！他忍不住對自己發了句狠。

***

手機振個不停的時候黃少天正在暗無天日地趕著會展方案，客戶是個極度刁鑽的女人，他覺得完全有理由懷疑這人更年期提前了。

來電顯示既不是人名也不是號碼，而是「私人號碼」四個字，他稍微有些遲疑，某個想法上浮到心尖，卻又不能肯定。

最終他還是選擇了接聽，「哪位？」

「我。」

他已經很久沒跟周澤楷通過話了，猛然聽見這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差點一哆嗦沒拿住手機。

「下週……回國……同學會。」

周澤楷的話音不重，可每次停頓每一個字都像被無形的錘子敲打在他的心臟之上，輕而易舉就敲碎了他這些年來的偽裝和堅持。

他不得不承認，他想周澤楷了，挺想。

周澤楷一直挺遷就他，在他不動聲色避開他之後還是順著他的意思，沒有糾纏，沒有挽回，任由他們的關係從親密無間疏遠成點頭之交。

也許只要周澤楷當時有一點點的任性，他就不會捨得離開，即使被全世界的人鄙視也不會遲疑。

並不是埋怨，只是那時候他還年輕，會迷茫也會害怕，他不充足的勇氣需要從誰那裡汲取，不用很多，一點就好。

可惜沒有。

所以他退縮了。

感情的沉澱是可怕的。

一旦心裏服了軟，思念就如瘋狂的潮水一般席卷而至，沖得黃少天找不著北。

他確定自己是喜歡周澤楷的，猜測著對方抱持著同樣的感情。

因為喜歡才會順從，周澤楷一直很瞭解他，也許早就看穿了他的軟弱，所以一直在等，等他可以奮不顧身。

這是樂觀的想法。

黃少天畢竟不是周澤楷，不可能知道他怎麼想。

***

這場同學會黃少天本來沒想參加，如果不是周澤楷的那通越洋電話。

一方面是他最近趕活很忙，另一方面發起人是班長，他始終有點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她。

所以當他到達目的地發現只有提前到達的她一個人在的時候尷尬得直想撞牆。

「班長你真是太有心了居然到這麼早啊別來無恙？看起來好像比以前成熟漂亮了一定是男朋友照顧得好吧，想想咱們也好久沒見了是吧兩年還是三年總不會是四年吧哎喲你說時間過得怎麼這麼快……」

「你倒是跟以前一樣啰嗦。」

「您講話別這麼一針見血好麼！說好的中國人矜持的美德呢就不能含蓄點麼我其實也不是那麼啰嗦的人吧頂多也就是講話頻率高一點！」

「黃少天。」班長稍稍提高了點音量，口氣有些嚴肅。

「到！」黃少天立馬應了一聲。

這話一出，兩人都是愣了一愣，然後同時沒忍住笑了起來。

「哎喲這都好多年沒人連名帶姓這麼叫我了，搞得跟當年點名似的嚇我一跳。」

「是啊，感覺挺穿越的。」班長頓了頓，突然站起身又低下了頭，「黃少天，當年對不起。」

這舉動把黃少天嚇得從椅子上彈起來，「你這是幹嘛呢本少可受不起這麼大的禮！」

「我早就決定了，今天只要你來，我就鄭重向你道個歉，當年是我不對。感情的世界沒有對錯，都是你情我願的事兒，那時候我就是氣周澤楷不搭理我，然後把氣兒撒你身上了。話說我其實沒想到你會來。」

「啊，是麼……」黃少天摸了摸鼻子，開始沒話找話地扯，「其實我確實不打算來的，這不因為周澤楷也要來麼……」說完他就想抽自己一耳光，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智商掉線了吧這是！

班長一臉驚訝，「周澤楷也來？他回國了？什麼時候的事兒？」

「啊？嗯？咦？」

黃少天很意外，非常意外，特別意外。

按周澤楷在電話裏的意思，應該是有跟班長聯繫過確認出席的，但現在當事人顯然毫不知情。

他覺得自己好像抓住了點什麼，某個想法一閃即逝，他覺得自己必須去確認一下。

「班長我突然想起我有急事先走了你們聚得開心有機會再見！」

黃少天跑得很急，大學體育課修完之後他再沒這麼劇烈地運動過，跑到高中校門口的時候他覺得心臟都快從嗓子眼跳出來了。

他喘了口氣，靠著欄杆給周澤楷打電話，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就這麼確定周澤楷不會換號碼，而事實上也的確沒換。

「在哪？」電話剛一接通他劈頭就問，「在哪呢快說快說快說！」

「……操場。」

「待著別動！」說著他就把電話掛了，沖保安室喊了聲，「門大爺是我，開下門！」

門衛當然不姓門，不過自從某次他把門衛大爺叫少一個字之後就一直這麼叫了，順口。

他基本上每個月都要抽空來學校轉一轉，也沒什麼特別的目的，就是想找找過去的感覺，懷念一下青春年少的時光。

週末的時候校園裏本來就沒什麼人，高三那幫倒楣孩子都在教學樓裏補習，操場上只有周澤楷一個人。

周澤楷坐在水泥臺階上，盯著擱在操場邊緣的跳高海綿墊發呆。

「想什麼呢？」黃少天走過去挨著周澤楷坐下了，「看得這麼入神。」

「你。」周澤楷轉過頭看著他。

「啊？」他一時沒反應過來，隨後想了想周澤楷是在說想他，頓時覺得臉有點燒，下意識乾咳了一聲，「我有什麼好想的，人就在這裡還用想麼。」

「用。」

「那就想吧。嘿，我也挺想你的，好久沒見了。」黃少天說著張開雙臂笑了笑，「咱倆是不是該來個久別重逢的擁抱啊？」

周澤楷沒說話，摟著他就上嘴親，親完就盯著他看。

黃少天還有點兒走神，就這麼跟周澤楷大眼瞪小眼地對視著，琢磨著這小子果然是長得比自己高了，視覺上竟是有些小落差。

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周澤楷剛親他呢，他應該說點什麼，於是他張口，「我覺得我喜歡你呢，談戀愛那種。」

說完之後頓時感覺自己傻得不行。

周澤楷看著他，忽然牽牽嘴角勾勒出一個笑，笑容很乾淨，特別好看，他說，「我早喜歡你了。」

黃少天嚴重懷疑今天早上太陽是從西邊升起的，周澤楷居然一口氣說了六個字！

等等……

「周澤楷你挺能耐啊居然玩兒暗戀！說吧什麼時候開始的坦白從寬抗拒從嚴時間地點事件一個都不能少啊！說出來不殺！」

「……你晨練。」

黃少天冥思苦想，實在不記得曾經在哪個清晨跟周澤楷有過交流，不過他決定找個時間去好好感謝一下拖他去跳高的教練，當年把他訓得半死不活的半禿老頭兒現在想來真是可愛得緊。

***

「說吧本少跳高的英姿是不是特別特別特別帥？」

「嗯。」

「非常好我就是喜歡周同学你這麽實在！」

「嗯。」

「你看難得你喜歡我我也喜歡你要不咱就倆談戀愛唄？」

「嗯。」

「問你話呢你嗯個鬼啊你當你是複讀機呢還是卡帶了啊！」

「沒。」

周澤楷想了想又偏頭親了他一下，「談。」

「哎！」黃少天很想吐槽一下他們倆這個順序是不是有點不太對，但轉念一想不對就不對唄，有什麼關係，結果好就行了嘛！

戀愛什麼的，談！

FIN.